江面上的风,吹得不是很急,夹带了江面上的寒气,沿着毛发的空隙往身体里钻。
少年零散的头发在风中高高地扬起,他忍不住先打了冷颤,然后身体开始陷入一阵不安分的哆哆嗦嗦中。
他站在栏杆之后,身后是空旷的甲板,所以他能很清晰的感觉到风的力道。
他的两只手抓紧了身前的横木,往出探着半个身子。大船在江水里无谓的前进,撞碎一块块凸出的尖石,船身随之一颠一簸,他的身体像落叶那般在船上摇晃不止。
于是,他看见,躺在石头上的那具尸体也在摇晃。咆哮的江水,吞没着他的双腿,正把他一点点拉向无底的水下深渊。
少年脸上带着一丝急躁不安的神态。心底里升起一种某明奇妙的情绪,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念驱使着他对身后那个强壮如牛的中年人大喊,“爹呀。”他咽了一口吐沫,身体差点摔下船,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继续呼唤着,“你倒是想想办法呀!他就要沉下去了。”
中年人男人双脚立定站在木头甲板上,岿然不动,好像是颗钉子扎在了门板上。
他抱着一双手臂,一把刀被夹在腋窝下,带着一副冷峻的面庞。在他儿子的叫喊声中,他很不情愿的低头看了一眼船头。
忽然间,他看见前方升起的巨石,不禁让他开始担心大船的命运。尽管他对大船的工艺了如指掌,船头上厚重的金属足以撞毁更巨大的岩石。
可他还是担心了。
“别管他了。”男人在缄默了片刻之后,淡淡的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们去做!”说着,他缓缓的转身,正对着他的是一个华丽巨大的船舱。
此刻,桅杆上的旗帜在风里飘扬,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火焰一样的声响。
舱门紧紧的闭锁。
他的目光似乎可以轻松的穿过木头的罅隙,能够清晰的预见船舱里发生的事。
在一张虎皮包裹的舒适大椅上,此刻正深深陷着一个面相凶煞的男人。在他两条粗壮像猛兽的前肢的手臂里,分别搂着两个绝色倾城的佳丽。
她们穿着轻纱罗裙,扭动着丰腴屁股,将开阔的胸膛展现在男人的面前,不时把美味的葡萄和甘醇的酒送入他的嘴里。而他的手,在她们的身上不断的游走,偶尔掐那么一下,惊得某个女子失声的尖叫。
“爹呀!”少年喊破了嗓子,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臆想,“你不是说过,江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少年瞧着石头上那具尸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的显得干瘪。
“那就是不为。”中年人不为所动。
陆谦玉瞧着大船的影子靠近自己,他听见了风带来的少年的呼喊,“那人,真的死了吗?”
“我没死!”陆谦玉从喉咙里发出声响,他很想说,“我还活着。我活着,是为了报仇。”可他的声音几度落在江水里,淹没在它的愤怒里。
他翕动的双唇,品尝着江水的腥味。他举起一只手,在空中像枯树枝一样摇摆。
“还活着。”少年倏然间露出了笑容,他说:“爹呀,那人还有一口气。”说完,那少年越过栏杆,一头扎进了江里,然后消失不见了。
中年人依然雷打不动,直至少年的脑袋浮出水面,像个鸭子似的朝着石头游过去,他才轻叹一口气。
陆谦玉只觉得一只不大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他的面前出现一张期待已久的稚嫩的脸,他的笑容像裂开的花朵,他额头流下的水滴在他的脸上。
“爹呀。”少年蹲在石头上,扭头朝着大船呼喊:“救我。”
接着,一条绳索从大船上扔了下来。
陆谦玉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面前这个人捆绑。接着,他重新跌进了江水里,喝了几大口江水,正当他要憋死的时候,他的头最先浮出了水面,然后沿着大船节节攀升,他距离水下的猛兽越来越远了。
一番折腾之后,他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面前一片漆黑。
一支幽蓝的鬼火,突然在黑暗里出现,朝着他飘忽而来。
他警觉的摸了摸身边,抓到了一把干草,于是,他又抓了一把,是一张毛毯。
他没有发现随身断剑。只见那蓝色的鬼火愈来愈近,他紧张的无法呼吸,他顷刻间坐了起来。
这时候,又是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迎了上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盏昏暗的马灯,正往外散发出蓝色的光晕。
“醒了?”借助微弱的灯光,少年满腹狐疑的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他刚才一连串敏捷的动作,实在令人惊叹不已,一点也不像是个垂死之人。
“你受了很重的伤,我爹说,你能活下来,真是一个奇迹!”少年继续说。
“你是谁?”
陆谦玉回想起来,他是被眼前这个人给救了!
于是,他放松了警惕。手仍在枯草堆里不断的摸索着断剑。
此间,水面激起的浪花不断的冲刷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干草和发霉的味道。
于是,他联想到自己可能正在一艘急速行驶的船上,这里是它的底部船舱。
毫无疑问。
这正是他望见的那艘大船!
劫后余生,暂时寻得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陆谦玉找到了让自己身心轻松下来的理由。
“别紧张!”少年把马灯挂在柱子上,接着充满关心的说:“你幸好遇到了我。不,是我爹!”他挠着自己的头发,“是我爹给你上了金疮药,不是我。”少年转身过来,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陆谦玉也能更清晰的看见他的脸。
他是一个约十三四的少年,下巴上已经有一圈模糊的胡须了,他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在烛火的照射下,像狼的眼睛。头发蓬松着,穿着一件并不合适的大长衫,露出了细长的脖颈。腰上扎着一条黑色的细带,带上别着一把刀库,刀柄上有一颗明闪闪的宝石。他是蹲在自己面前的,仍能看出他的个子不高。
“我的...”陆谦玉欲言又止,拱拱手,道了一声:“真的谢谢你,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你是在找你的武器吗?”少年噗嗤一笑,“我爹说,江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说着,少年神奇般的将陆谦玉的断剑和浪流的酒葫芦拿出来。
“我叫小刀。”少年热情的伸出一只手,陆谦玉瞧见那只手背上,有极多的沧纹,随后,少年又转为了抱拳,询问道:“你浑身是伤,可是被人追杀吗?”
“是这样!”陆谦玉毫不隐瞒的点点头。随后惨笑着说,“我以为自己死了。”
“阎王,可能并不想收你!”少年说。
接着,陆谦玉的伤口这会儿又开始疼了,他挪动着,依靠着船舱坐下。
他问:“你救了我,不担心卷入是非之中吗?”
“我爹说。”少年席地而坐,他改了口,“不,这是我说的!江湖里,是非曲直,哪里说得清!”
咳咳咳!
他话音刚落,阴暗里传来了一串沙哑不沙哑,沉重又不沉重的咳嗽声,“小刀,又在胡说八道!”
“爹呀。”小刀站起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说完,一个高大的身影由黑暗里走出来。
陆谦玉挣扎着起身,只听他说,“别动,我救你了,可不希望你死在这艘船上!”
“我叫陆谦玉!”陆谦玉还是站了起来,他抱拳说:“英雄,救命之恩不言谢,只等来日,报答二位。”
“嗯!”男人点点头,“我儿子不是说了,江湖事,有所为,我救你,也算是你我有缘,从未想过索取回报!”说完,他递过来一个精美的小瓷瓶,“你且安心养伤,早些离去,这里不是你久留之地。”
陆谦玉接过瓷瓶,他认为里面可能装着疗伤药。那一瞬,他呆住了,说不出一句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内心五味杂陈,他与两位素昧平生,何德何能受此恩惠?
少顷,他由口中挤出几个字,“敢问,英雄大名?”
“何谈大名?”男人语气缓和,平静的说,“小刀是我儿子,我就是老刀。”
“老刀前辈!”陆谦玉弯腰行礼,便觉得腹部的伤口一一迸裂,他忍着剧痛,说道:“我本麟州城陆家少爷,逆贼害我全家性命,又伤我至此,等我复仇成功,一定千倍,万倍报答与您。”
“那我祝你早日手刃仇敌。”老刀皱着眉头,面前这位白净的年轻人看似孱弱,却生性倔强,尤其是疼痛入骨,岂是一般人可以受得了的,而他偏偏面不改色,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个好汉了。于是,在惊讶之后,他笑道:“我等从江湖中来,往江湖中去,若是日后,还能再见,说明缘分使然,我定会欣然接受你的报答。”
听对方如此说,陆谦玉心里这才好过一些。他与面前二位父子萍水相逢,幸得他们搭救,否则自己必然溺死在江水里不可,谈何复仇大计?此乃是再造生命之恩,无论日后如何报答都不过为,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哪怕是奉献出自己这条性命,又有何妨?
“天涯海角,能够在此相聚,还真是缘分。”陆谦玉感慨万千,他继续说:“老刀前辈!敢问,这船通往何方?”他心心念念,都是复仇,浪流石翁生死未卜,而他不知身在何方,哪能任由自己像个浮萍一样在江水里飘荡?
“沿江而下,去往东丘!”小刀郎朗的说道,接着,老刀打断了他。
“休得胡说。”
老刀深情黯淡,看似非常不悦,他瞪着小刀一眼。
“是这样的,既然我们有缘,也不用隐瞒。”他向陆谦玉解释,“我等本是江湖中的散人,喜欢四处游历,前几日正要下中原去,顺路讨了个活计,保护一位雇主,去往东丘。”
陆谦玉慧眼如炬,早已从老刀和小刀一身平凡朴素的装扮中品出他们并非这船的主人。
然而,他也不想了解雇主又是何人,他说:“老刀前辈,小刀兄弟,二位能在船舱下留宿我一夜,又替我疗伤,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陆谦玉感激不尽。”
“你们公子哥,都如此寒暄吗?”小刀立在一边,撇着嘴说:“感谢长,感谢短,听起来别扭!”
“哦?”陆谦玉一时费解。
“都说了是缘分!”小刀解释道:“缘分是很微妙的,他让我们成为了朋友。”
“哦!”陆谦玉展露了笑容,“承蒙小刀兄弟抬爱,能与二位成为朋友,我将倍感荣幸之至。”
“喂!”
此刻间,船底舱室的门被拉开,走下来一个提灯的水手,他朝着三个人大叫:“刀客,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老板让你们过去。”